垃圾场里堆放着很多生锈的钉子。它们已经堆在这里很久了。
有的钉子曾被钉在白墙上,固定过一只又一只挂钟,从每到整点就自动报时的厚重的老式挂钟,到安静贤淑风格简约的圆盘挂钟,钉子帮助它们标识着似乎亘古不变的岁月,直到手机攻陷了所有的时间。有的钉子曾被旋进巨轮的身躯里,随着它漂洋过海,漂到船舶漆由红色变成五颜六色,漂到巨轮在新同伴的衬托下变得渺小。有的钉子曾被按在公示板上,骄傲地看着匆匆走过又躁郁不安的面孔,它悬挂过通知讣告也悬挂过大字报,直到人们再也不看公示板。也有的钉子从出厂起就没有被使用过,它们稳稳当当地躺在盒子里,一点点生了锈斑。
它们现在都到了垃圾场里。这是钉子生命旅途的最后一站。它们的过往辉煌也好,平凡也罢,都只能用来在慵懒的阳光下回忆了。
起初,人们处理锈钉子的方式十分实用,并且透出些许的隆重感:钉子们被浸泡在稀酸溶液里,很快又捞出来,重新利用或者熔成铁水;而对那些个头巨大的钉子,人们还会动手为它们打磨、喷砂,看看是否能够继续使用。当年的人们不会放弃任何一枚钉子。然而当废物们越来越多的时候,人们便失去了耐心,把它们随意丢在垃圾场里。一场大雨过后,钉子们愈加锈迹斑斑,明显已经无用,可又没腐烂到可以直接埋掉的程度。钉子开始堆积如山,并且这山头终于高过了垃圾场的围墙。这样一来,人们更不愿意去处理钉子了。
垃圾场外,是忙碌的城市街道。当人们放任轮胎在街道上飞奔时,垃圾场围墙里冒出的锈钉子总是会腐蚀那美妙光鲜的快乐。
“这可不行。这些钉子太难看啦。”大家聚在垃圾场外,皱着眉说。
于是人们开始加高围墙。生锈的钉子越积越多,围墙也越修越高,终于有一天,大家惊恐地发现,垃圾场快要成为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建筑了。
“这可不行。这些钉子太难看啦。”大家又一次聚在垃圾场外,又一次皱起眉。
这个时候就有聪明人来献策了。聪明人的说法是,反正锈钉子总是越来越多的,与其这样遮遮掩掩,不如索性把它们建成雕塑,这样既为城市增加了景观,又解决了难题。
于是大家拆掉了垃圾场的围墙,把钉子们码起来,填上一些废弃材料,敲敲打打,没多久的功夫,史上最高的雕塑就矗立在城市中央了。
人们在摇摇欲坠的忧心里松了一口气。衰朽的钉子们挤在一起,发出痛苦的呻吟,可城市里繁华的噪声太多,没有人听得到。
世界就这样再次美好起来。生锈的钉子被不断加入到雕塑上,使它生长成了通天高塔,灯火通明的夜晚,汽车开始无比欢快地绕着它飞转。而人们看待锈钉子的目光也逐渐改变,这座雕塑似乎成了城市的骄傲似的。
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随着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雕塑底座上一枚锈蚀的钉子断掉了。越来越多的钉子滑落下来,雕塑向着四面八方崩开,锈黄色的暴雨在城市的上空降下,扎破了所有的轮胎。
(完)